也许只是一腔夙愿打乱了远足的脚步，几日的车马劳顿，将我从他乡辗转到世外桃源的南部。从现实到童话的距离约莫是几个功夫的打盹，在睁眼的一瞬，我突兀的撞见湘小伍，从山外跌进另一个梦境深处。

　　沿溪一路观光停驻，突兀嶙峋的卵石小径，隐藏着流淌不尽的风韵。无穷的遐思催动着贫瘠的笔梁，笔墨下清澈的文字追赶若即若离的眼界。风声飘过，我在湘水之外预见佩剑的少年，马蹄落在十里长廊。画廊的色彩由浓转淡，生硬的画笔，从落款的花草到侠骨的流溪，一直堆叠到仙风道骨的天子山云顶。索溪峪呵，你是刻刀打磨时间的墨台，还是风中秘传的天书收卷的宝匣?玲珑剔透，美妙绝伦。你烂漫了我的湘西之旅，你蕴育着武陵山脉的色彩。是否怂恿我一次，从摘星台上取下智慧，试探的描绘汉代的风云?

　　溪水缄默，我望溪而下，山骨突兀着或奇或野或幽或险的峻秀。水绕四门，缱绻无痕，一色东方，自顾西去。那一点泛白，山涧点水的白娴如银粉轻撒，剪断万紫千红和刚柔相济。这一腔比拟，仿若被修饰的梦境，又合上了斑斓，包罗万象。

　　摄影的角度，我微微驻足。那琴弦停于画廊，那歌者暗含喜意。水墨之外，雨水不远，银耳相思，卷着画轴，复飞衔云。

　　空濛的云雾撩拨视线的广度，行船轻吻的水面，一行山歌走过。涟漪，推波而去，其中藏隐着阿妹悱恻的心扉。谁在打更的时刻邂逅少女，高山打一望，木叶便是诉不尽的空谷愁肠。原生态的清唱感染了吐绶，也眷顾了行者的怅惆。昨夜，桃花屋走出的打溜子是桃花梦的信使，承载着千年不朽的神话，此一刻的歌者，也沐浴着昨夜的文字，在宇宙的色沫中传递着箴言。

　　听，黄龙洞有仙风道骨的音律，洞里环佩的流水，是浸透乡愁飘香的醴酒。荷锄背篓的采药老人，走过他们一生的守候。书生的年代，少年逡巡了世界，尾随心上人的情绪。我在洞庭仰首，忘记呆疲，将朱笔化作情语。瑟瑟落下的珙桐与佰乐叶，交相盘旋成忘情的姿态，一起眷顾即将游走的尘埃。

　　色香共染，相互应景。彼岸之花，浑然天与。

　　天子山下的壑沟，这百十里的画廊，是谁族后裔在袁家界涂鸦的稿纸?绵绵瓜瓞的断崖绝壁，圣天女用泪凝结成一颗明珠，孕育着山水的经典。苍穹之下，大腹便便的山体是一朵朵圣洁的石莲，它们用一生守护着其中的奥秘。

　　执笔卦象卜测三棒鼓穿透的愁绪，竹林深处，野山菌和岩耳也在潜滋暗长。盛丛之外，是那些旅人落脚的印记。水声三米之外，蜷跪在溪涧的少年，茫然了双眼。那一手清澈，流过谦卑或梦想，流过幽暗和阴影，也流过秘密和欲望。他在祈祷，也在等待。三尺开外，所有的众生，已然肃穆。天地之间，每一挺石柱，每一挂山泉，每一掌鸟影，每一缕叶脉，都打点着岁月，寂静蹙眉。澄清卷轴外的昏鸦和落照，此刻，剩下感叹和深邃。

　　经典意象的黄石寨，排比开外押韵着唐律文墨；一夜吉祥的宝峰湖，大气楷书铺陈鬼九的水调歌头；御笔峰穿越空间的深喉，是皱褶千年的魏碑临摹；只在那有名无名的神堂湾峰林，谁，在拄杖徐行，为一品江山捻须吟哦?

　　这一路颠簸，辗转往西。裹挟着迷蒙的落雨，金鞭十里的游园梦也裹住了诗人的心腹。这场微雨，是谁家闺思的红泪?湿润伊的心房，也淋透了上古的大唐。这一滴穿手的冰冷，是为将军的尸骨化成的魂而泣，还是为斧钺的勇士蜷卧疆场而悲?天问3100句无人对答，红颜祸成的水域冰凉了九月，马骨的残骸，默默从历史陈列到洪荒。

　　御笔峰雾岚氤氲，这迷蒙的笛曲艳了几袭峪花香?笔挺的山城，是白石的虾影，还是诗仙的酒韵?傩神赐福的身影，打着寻梦的节拍，是在为游客撒播祝福，还是化作迷漫的雾霭，顺着蜿蜒的思绪生成张家界的云雨?弓腰穿过望月峰的侧影，何处散落葛根酥的香脆?载不动的唇齿之间，如兰的咏叹。是谁，在反复地书写山水的奇妙?

　　武陵源呵，三千翠微峰，八百琉璃水，九九归一，归于一湖圣水，归于三峰天下!

　　如何用美艳的词语为您颂赞，我在您的腹腔深深折服。神鹰的翅膀在古树名木间起舞，临摹大自然内在的天趣，变幻无数的丰姿与绰约。秦淮女子化身山水武陵源的流沙，浓妆重抹散发甲骨文鲜活的灵气。以瀑、以泉、以溪、以湖，它似悟、似语、似禅、似空，直到柳岸之外，炊烟缠绕的百丈峡是谁家庭院?

　　排列诗经在三国，挥斥方遒的辞藻之间，逗点停在广卵形的叶片体内。透过五指峰看历史的破绽，是谁泄漏了杨家界的秘密?一个传说，来自第四纪冰川留下的记忆，被俯拾皆是的游客写在各自的散章里。喷香的毕兹卡花饭，孕育着几世的天地精华，几世的山清水秀，才有如此的沁人心脾，如此的回味无穷。

　　那山是千里来相会，来生甘做石的山；那水是碧溪如画封，桀骜且不驯的水。山棱锁住了阳光，金鞭鱼嬉戏在童话的国度。那游走山涧的精灵，是远去西域取经的师徒，哪一厢影翳才是悟空的真身?雾海神龟爬向紧箍咒的环形，魔符化作原始森林的密码。定海神针此刻蓦然不语。盘旋而上的紫草是否可以冲出情感的藤蔓，在水帘洞与猴王的灵魂相会，一起回顾香楠的誓言?

　　武陵源呵，谁是你前世的诗人?为您倾樽为您对月，为您婉约为您梦蝶?

　　一切没入索溪峪水，蓄积岁月的水谱出十里长歌勾走小伙儿的魂。夕阳西下，夜阑四合，我洞穿一场虚拟的爱情，在汉唐的乡村。土家儿女哭嫁的声音划破夜的静宁，在西域。那五风十雨的故事，在历史深处划上伤感的句号，窸窸窣窣。

　　我愿在此落发，我愿得道升天。蹒跚欲倒的僧人，你将行向何处化人生的哲缘?江山易碎，碎的是何时的期许?人生短淼，那修行不过是浮云一瞥。杜仲葛根充盈的湘小伍家，衬托了谁的深厚、谁的眷念?河街上的桨声灯影，拘束了小桥和流水的波折。冷艳的流彩，兀自画出方位的经纬。此刻的心愿，又有谁能明晓?

　　武陵源呵——

　　这是怎样的世界让人痴恋，让人流连。谁的雕绘把诗圣写得炉火纯青?飞瀑从崖上无重力略带质感的散下，崩月碎珠，钟罄齐鸣，那是否是书童打翻的墨迹?水滴写着断章的节奏，远的如黛，近的含烟，和缠绕山腰的云岚隐喻了芬芳，一切归于静寂。

　　这一刻的沉思，谁在一梦之外掌灯停船?这一杯酒香，是否藏着福字酒罐的乡愁和游子思乡的情愫?那三尺方台，谁又在土家傩愿里叨念春秋?轻移一步，神堂湾的水影坠入虚无，坠入无迹无痕。江山浑厚，触手可及，伊人却已隐去。繁复交替的情绪谁人来解?是苍烟?是浮云?抑或是武陵源里来去的气流?

　　少年从溶洞荡起轻舟，走出桃源。二十年后，蚀骨的沧桑在空中走廊繁衍。山风碧透，松影乱了起伏的胸口。每一片曾经青绿的树叶都在闪烁，阳光借着漏斗，将武陵源深深包裹，遗留满地的细碎与斑驳，堆积的时光是否叨念曾经的纳兰容若?

　　作者为福建省泉州市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