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头扎入金鞭溪的怀抱，雨点渐渐小了下来。刚才还落在伞上，噼噼啪啪响着的雨，已经悄悄隐身于溪水中了。

　　金鞭溪潺潺地流淌着，一圈波纹咬着另一圈波纹，漾开来，又顺流而去。雨点溅起的小小涟漪，一闪就不见了。都说“水至清则无鱼”，但金鞭溪例外。游鱼，一粒粒的，在水草和石子中穿梭，仿佛清晰可数，我真想命令溪水中所有在游动的鱼儿，全部静止下来，让我数一数，一共有多少条。

　　当鱼儿静止下来，溪水两岸，拔地而起的峰峦却开始了跑动，或者是云雾在跑动，更或者是我的内心在跑动。导游手中的小旗帜一指，金鞭岩便不动了。这条石头的“金鞭”，是谁使过的兵器呢?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神鹰，它日夜守护着“金鞭”，还要守护多少年呢?在我们不留意的时候，这只神鹰，也会偷偷地溜走一会儿，去武陵源的别处看看。它不在的时候，我们还以为它被云雾遮去了。

　　不过，我在考虑的是，如果没有金鞭岩，这清清泠泠的溪水，还叫金鞭溪么?

　　来的时候是秋季，开着的花儿已不多，应该远没有春天的烂漫了。但我叫不上名字的花朵，还是艳艳地绽开在林子的深处。花蕊上的雨珠是鲜嫩的，风吹拂着，更加显出花的娇柔了。

　　伞上也有一些雨珠落下来，恍惚间，觉得这些雨珠都是绿的。握伞的掌心也潮湿，指缝间绿意盎然。其实风是绿的，或者说风是被青山染绿的。细细品赏，仿佛自己的心上，也开垦出了一亩三分田地，冒出尖尖的绿芽了。

　　游人也如水，在金鞭溪川流不息。金鞭溪之上的石头，却是安静而空荡的。劈山救母的沉香已远去华山，此处只留下“劈山救母”的石峰了。但是藏书的秀才还在，瘦瘦小小的秀才，为什么要把一本厚厚的图书，藏在山谷中呢?

　　也许金鞭溪，或者武陵源的许多秘密，就秘藏在这部天书中。只有风可以去翻动，但是风不识字；只有雨可以去翻动，但是雨只浸湿了字图；云儿也可以去翻动，但是云看完后就离开了。我们不行，我们爬不到那么高的地方，即使目光也不行，隔得太远看不清。

　　不如看紫草潭吧?一望那清凉的潭水，心下就醉了十分。静美的山峰在水中晃荡着，几棵树的影子，几株花草的影子，几瓣石头的影子，与粼粼的波光，斑驳在一起，令人心旌摇荡。

　　涟涟碧波中，隐隐约约有几张清纯的脸，在张望着，张望着一潭碧水。这一潭碧水，不也是少女清澈的眼睛么?我的心，快要掉进少女，那幽深的眼眸里去了。

　　掩住怯怯的心跳，迈开步子，再望文星岩。是思考着的“鲁迅”吧?或者是“高尔基”?山水因为学会了思考，而变得深远起来。因着沉甸甸的“思想”，当金鞭溪再次流过我心中，便沉沉地落到了我的心底。或者，溪水蜿蜒着，把我引向了季节的深处。

　　不撑伞的她，跑过我身边的时候，晃动着一头雾水。气喘吁吁，是在逃离猪八戒的视线吗?匆匆路过的时候，山上，应该有个石头的猪八戒，背着个石头的媳妇。现在，她走得这样匆忙，是怕一不小心，也被猪八戒背走吗?

　　金鞭溪的高处，或者说那些峰峦的高处，能否望到高老庄?

　　望不到高老庄，却可以望见“千里相会”的夫妻了。石头的夫，戴盔披甲，佩长剑，是刚刚征战回来的么?石头的妻，仿佛望眼欲穿，仿佛正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欢乐中。

　　金鞭溪深处的爱情，如此地情也深深，意也绵绵。

　　情深深，意绵绵的还有“三楠抱石”，三棵树，将巨石，紧紧地抱着，或者是巨石，把三棵树，紧紧地抱着。看久了，让你也总想抱住一些什么，抱住这清风吗?拥清风入怀；抱住这流水吗?邀流水入心。

　　“有女来世愿化石，嫁与幽谷做娘妃”。可是，你得先问问，幽谷愿不愿意呢?我只想做一名“醉罗汉”，醉在金鞭溪的怀中。借着这份醉意，自由自在地徜徉，谁管金鞭溪答不答应?然后，醉卧山间，数一数，这一路走来，还有哪一些奇妙的石峰，被我看过。

　　比如母子峰，一怀抱孩儿的中年女子站在风中；比如观音送子，祥和的佛光普照大地；比如花果山，隐着神秘的西游世界；比如蜡烛峰，仿佛有烛光在空旷中点亮……

　　雨又大了一些。雨伞晃动，游人撑着一路缤纷的时间。也许是下雨的原因吧?我们没有相遇那些顽皮可爱的猴子。在前一天的行程中，我们已经与猴子邂逅过。它们在林子里望着我们，那眼神，也像我们望着它们的样子。此刻，猴儿们，也许正吃着仙桃仙果，在水帘洞中，望着雨。

　　不过，娃娃鱼是在的，那一条是么?它安静地趴在石头上，我分不清，是水在动，还是它的身子在动。真想把娃娃鱼抱上来，像抱着一个娃娃。倘若“哇”地一声啼哭，那声音，肯定会穿过喧闹的人群，丢进金鞭溪辽阔的梦中。我的眼光浮过水面，娃娃鱼将身子一摇，躲入石丛中了。

　　“溪水织锦含雨意。”溪水其实是一匹柔软的丝绸，在缠绵，在飘动，雨滴打在上面，像开开谢谢的花朵。该披在她的身上吧?亭亭玉立地在金鞭溪一走，她是风韵迷人的仙子吧?

　　便到达“水绕四门”，金鞭溪的水要从四个岩门，盘绕而去注入索溪峪了。在这儿，溪水盈盈，便可以开一家绸缎店了。我是要剪下几匹的，但不带走。一匹留给云，一匹留给山，一匹留给路，还有一匹还是留给水。

　　这轻柔的丝绸呵，日后，它将轻柔地拂过我多少年的回忆。

　　“五步一停画里看，千姿百态叹奇观。瑶池何及张家界，引得花仙变翠峦。”

　　谁是花仙，我们是画中人吗?

　　挥舞着小旗子的导游，在画外向我们招手，催促着我们进入另一幅画中。

　　有土家妹子的歌声，在雨中响起，静静掠过。曲曲长长的金鞭溪，奔腾得更清亮更欢快了。湿漉漉的歌声，将我的心情也浸湿了。

　　后来，在相机里发现一幅照片，一片翠绿中，隐着一间白墙黛瓦的小屋，正有炊烟袅袅升起。人家温馨。我回忆着是在“金鞭溪”的行程中拍的，但又记不确切了。只是那照片上，分明还漾着金鞭溪的云雾。

　　云雾滴着水，金鞭溪，原本就是水做的画廊。

　　本文作者为浙江省作协会员。